姚欢放下他的手掌,凑上去盯着他的眼睛:“是的,若你殁于疾病战乱,我也就认了。但庙堂之高的那些君臣心术乃至阴谋诡计,要夺走你的命,我不甘心!”
邵清道:“夺不走的,我们会逃出去。你勇敢聪颖,外头的那些恩人也是。”
他顿了顿,又由衷道:”其实,这几年来,若说外事上,我倒是颇怀念在环庆军跟着章楶的时光。打仗很残酷,血泊、死人,又仍有温情,我治过的那些小兵小卒,他们也会豁出性命对我好,粮饷未到的时候,他们打完仗回来,会把从夏人身上扒出来的那一点点干粮,塞给我。”
姚欢轻轻叹气:“善良单纯是很好的东西,但许多人,视之为愚痴。他们终其一生,孜孜不倦追求的,不过是将自己,从人变成鬼。”
邵清沉默须臾,忽地转了口吻道:“唔,我还想起,章老帅他每次大战前,都要下棋,谓之积蓄临阵时的静气。我们,如今也算得将要临阵了……”
姚欢自惭:“我实在不爱下棋,一下棋就犯困。”
邵清笑道:“无妨,静气不重要,重要的是士气。我们,鼓一鼓士气吧?”
原来是这个意思……
姚欢明白了。
她很愿意。
她起身,认真地看看囚徒的脚链,不错,链子不算短,不碍事。
她转过身,对邵清道:“当心你的手掌,别又压断了,我上来了。”
……
翌日,姚欢走了一趟市肆,买回来更多好吃好喝的。
除了重阳糕和好酒,还有正当季节的肥鱼壮蟹。
与昨日一样,姚欢分了大半给看守们,甚至连同文馆的厨子和驿卒都有份。
男子们不免有些诧异,这小娘子还有心思张罗吃的?委实不像将要做寡妇的丧气样儿。
姚欢直言道:“左右你们已晓得,我夫君是辽人,他们辽国的规矩就是这般,既然逃不得一死了,上路之前,越是热闹越好。有一回,辽皇平息了几个贵族的叛乱,斩杀首领之前,除了给他们大吃大喝五六日,还请来散戏班子,一场接一场地演。
众人正露出“原来如此”的表情时,忽听馆外“嘡啷啷”几声锣音,巨响震天。
看守和驿卒被唬了一大跳,忙迈到门口往外看。
原是不知哪里来的草台班子,扎在近在咫尺的金梁桥畔。
但这五六个伶人,演的唱的,却不是开封人熟悉的杂剧或者散曲,而是由一个声如鹤鸣的老丈,独自引吭高歌。
伴奏的乐器里,胡琴琵琶且不说,一支长柄铜喇叭似的玩意儿最稀罕,看着不大,但伶人鼓着腮帮子一吹,尖利的仿佛带着愤怒的乐音,好像幻化作无数箭矢,四散飞去,将周遭一切杂音都压制住了。
“娘来,这什么玩意儿?瘆人。”
“你不懂,这是波斯那边新传来的胡乐喇叭,叫唢呐。好听着咧。”
“那这曲子也是胡乐?”
“不是,是秦腔。”
“哦,敢问兄台,在下听不懂秦凤路那边的话,老丈,这是唱的啥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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