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冷冷道:“信王府的人要上来了,他们捉了殿下,想必能得不少赏钱。”
华阳的神色惶愧而不甘,一咬牙,将长剑竖在身后,纵身自露台上一跃而下。我扶着窗棂,看她轻灵矫健的身影在月光下纵蹋无声,几个起落,已在高墙之外。一时间周身的力气都被抽了个干净,我抚胸坐下,喘息不止。
银杏抚着我的背道:“今夜之事,姑娘不要放在心上。”
我欣慰道:“看来她的功夫经刘钜指点,已精进不少。”
银杏一面将我的双脚扶上榻,一面冷笑道:“功夫是好了,脑子却不大灵光。小时候在太宗面前进过姑娘的谗言,长大了刺杀,也算是有勇有谋。如今心里有了男人,就越来越没出息了。”
我瞟了她一眼,甚是好笑:“你平常说话也算有理有据,为何在刘钜的事情上,便如此不堪?”
银杏听了“不堪”二字,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,愈加不肯掩饰她对华阳的不屑与厌恶:“早知如此,倒不如当初就由她死在掖庭狱!如今倒好,竟拿剑指着姑娘!真是不知好歹!”
我叹了一声,实是无言以答。于是翻身向里,不待银杏掩上锦被,便睡了过去。
养病数日,既不出门,也谢绝来客。能进府看我的,只有泰宁君和越国夫人。这一日午后,三人闲坐饮茶,说起前些日子城中的大事,采薇仍是后怕不已:“杜大人他们所谋之事,施郎一早便知道了。只是施郎反对另立新君,所以拖延了几日,不想他们就起事了。当时玉机姐姐在城外,刘公子又不在,施郎不敢贸然行事。再者,施郎说杜大人他们想来也会告知姐姐,所以一直没派人去仁和屯。”
易珠倚着桃花芯锦枕,慢条斯理道:“既要剪除权臣,又要另立新君,的确不能拖延。拖久了,容易走漏消息。后汉陈蕃与窦武[123]、本朝韩廖两位大人都是前车之鉴。”
我叹道:“依我看,杜大人和睿王的谋划早已泄露,所以信王早有防备。再不起事,便只有坐以待毙了。”
采薇道:“幸而杜大人在狱中没有供出施郎来。”
易珠笑道:“杜大人在狱中也没供出玉机姐姐来,信王还不是上门大肆搜检了一通?”
我笑道:“信王没有将小钱他们捉去拷问一番,已算手下留情了。倒是采薇妹妹,这样公然来看我,不怕信王妃为难你么?”
采薇一摊手,满不在乎道:“启姐姐要不高兴,我也没有法子。玉机姐姐病了,总不能不让我来瞧瞧。况且她再问一千遍,我也是那样答她。事到如今,我还怕谁来问?”
易珠亲自为采薇斟了茶,赞叹道:“泰宁君好气魄。”
采薇叹道:“二位姐姐都知道,我自幼与启姐姐交好,一起吃一起玩长到这么大。不想启姐姐竟成了今天这副模样,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。”
易珠笑道:“女人嘛,嫁了谁就要和谁一条心。说是夫妻之义也好,身不由己也好,总是有个去处。”说着又打趣我,笑意却转而哀凉,“谁似我和玉机姐姐,到现在没有男人,孤魂野鬼似的。”
易珠的哀凉分明是因为亲见杜娇等诛族的恐惧与坐以待毙的无奈,哪里会是因为没有男人。我轻轻一笑,拈起一枚玫瑰花饼。采薇忙道:“越国夫人名动天下,这几年多少人来说媒,夫人只是不肯嫁,这会儿倒说这样的话,分明是在笑话我这个没有主意、整日只会跟着夫郎打转的没脚蟹。”易珠连说不敢。采薇忽而幽幽一叹,目中忧色顿起,“其实我与施郎一起死,倒也没什么,只是舍不得我那四个孩儿,小小年纪,便随父母丢了性命。”
我与易珠相视一眼,俱是默然。易珠忙以别话岔开,笑问道:“城中戒严多日,整日在家里坐着,也不知前线军情如何了?”
采薇摇头道:“只听施郎说,信王驻军函谷关,旁的再没有听闻。”
我听罢不觉沮丧:“信王在城中耽误了这么些日子,昌王竟还没有突破函谷关。真是可惜。”
易珠笑道:“关内也好,关东也罢,横竖都是一场恶战。”
采薇忽然想起一事,道:“前线恶战,城里也没闲着。听说启姐姐把信王下属的将军校尉的家眷都请到府里听曲子赏花,众人盘桓了整整一日,启姐姐赏赐颇多。”
我笑道:“启姐姐毕竟是女中豪杰,想必恩威并用,比裴氏有过之而无不及。”
采薇好奇道:“哪个裴氏?”
我笑道:“潞州镇将刘悟之子刘从谏的夫人裴氏。刘从谏的侄子刘稹叛乱,裴氏召集潞州将领的妻妾们饮宴,请诸妇写信给夫郎,勿忘刘从谏拔擢之恩。刘稹兵败,裴氏也被处以极刑。”
话音刚落,忽听外面有男人暴喝一声,又有盆罐之物在地上打碎的声响。采薇与易珠俱道:“好端端的,外面是怎么了?”
绿萼笑道:“奴婢出去瞧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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